文志芳：于无声处——-读胡艳超小小说《狗无言》

文志芳，深圳金融作家协会理事，文章多次获奖。就职于农行深圳分行坪山支行。

难得周末的片刻闲暇，阴雨绵绵。涔涔的雨水沿着玻璃倾洒下来，撞击着窗棂，似无声却有力。我有点发怔，倚着窗子反复阅读胡艳超的小小说《狗无言》，情绪被莫名拉扯，在故事的情境中久久不能平复。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它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有无声的力量，看似“温暖”的日常对话中，透着草根阶层深深的苦闷和迷惘。主人公多乐是一只遭受过遗弃的白色串狗，作者以朴实凝练的笔触细腻刻画出它“既有依赖，也有拘束不安”“眼神总是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的可怜形态，惨遭遗弃的多舛命运与主人娜娜“打工度日， 勉强糊口，租一个小房子”“那么忙碌，而且情绪不稳定”的苦闷窘境息息相关，人与狗的情感联结，工作与生活的现实矛盾，当代都市青年所承受的就业、婚恋、经济、社交等诸多压力跃然纸上。

有着相同命运的安萍是一个起点不高的草根阶层，“文凭的不硬朗让她只能从一个小公司的临时工开始起步，如履薄冰地玩命打拼，才能在一家知名公司获一席之地”，每天活得“如临深渊”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作者用“如履薄冰”和“如临深渊”生动阐述安萍承受的心理压力，而一句“不说了，不给老妈和自己添堵”又将这仅有的情绪出口堵上。“一个其貌不扬的串狗，岁数也不小了，会那么容易被接受和宠爱？您知道一个被抛弃过、经常被责备的生命的卑微与敏感吗？在一个没有情感基础的环境里，一个丑陋、卑微与敏感的生命能快乐生活？”安萍表面是在诉说着狗的不幸，实际是在隐射底层都市青年卑微、敏感、孤独的内心世界。这难以言说的痛，苦里带涩，侵入心脾，一个小小的感动或者打击都能将冷噤迅速推过背脊，用不着丝毫锐性的感伤，也能使他们在某个角落猝不及防地崩溃痛哭。

“表妹在一旁手足无措，诺诺地说，如果扔掉的话，这小狗会死的”，作者将表妹娜娜纯真善良的内心淋漓纸上，但安萍妈妈接着说，“娜娜真不适合养狗，她自己打工度日，勉强糊口，租一个小房子，哪有空间？哪有时间？哪有闲钱？”善良的渴望与窘迫的现实形成鲜明对比，对比中渗透着迫不得已的苦闷和无可奈何的歉意，娜娜与多乐之间是有情感的，可“工作跳来跳去、对象若有若无”的处境又迫使她不得不向现实求饶。

安萍、娜娜、多乐以及蛋卷（安萍的猫）是悲惨命运的共同体，他们有着一整片仿佛同式同色，同大小、同分量的困苦和迷惘。“贫穷就限制人们所有的选择吗？贫穷就失去生存的权利吗？”这是安萍来自底层都市青年的心底呐喊，贫穷于他们而言，是起点的低微，是地位的悬殊，是前途的渺茫，他们小心翼翼地生活，想抓住每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连捡来的狗也借用“狗来富“的说法，“以钱币的名字叫它多乐”，然后希望就像隔墙传来的脚步声，由墙基底下传出来又消敛了去，如同多乐的命运，每当它看到一丝希望，又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不得不沦入下一个被遗弃的恶性循环。

安萍的母亲是开明的，她能感受到年轻人的内卷压力，能体谅下一代人的不易，远远的守望和默默的关心成了母女俩心照不宣的默契，她怕不厌其烦的“唠叨”和体贴入微的“叮嘱”成了压垮子女内心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句“你好久没回来了，还是那么忙吗？”道尽父母的期盼和温暖。安萍小姨是个市井小人物，作者以寥寥数笔简短对话，勾勒出小姨急躁、势力的人物形象，又通过多乐屡遭抛弃的惨状侧面衬托出小姨的无情和自私，她絮絮叨叨的市井气息与现实生活的困扰密不可分，既是社会环境影响的结果，也是社会环境的组成部分。

作者巧妙地借狗（猫）喻人有两层含义，一层是蛋卷和多乐的待遇对比，进一步反衬出都市青年生活之不易；另一层是将猫在安萍内心的地位体现出来，“他们相互温暖着”，间接引出读者对“都市生活”多重挤压造成的情感退却、青年阶段的地位悬浮引发的情感迷失以及身份圈层重构导致的情感漂移方面的思考。

文章以“安萍自言自语：很多的敏感是不便表述的，很多的痛苦是无法倾诉的，何况一只无言的狗！”来结尾，意味深长。安萍于无声处忍受生活的重压，多乐于无声处承受命运的折磨，他们苦苦挣扎去抓住希望的稻草。文章的结局是开放式的，多乐最终的命运是获得温暖、得以重生或者苟且偷生，甚至更糟，答案交给了读者。

窗外的雨淅沥沥但渐渐变小，光的箭穿云破雾，深色云朵的边缘开始变得轻柔生动，我的心也随之颤动。泰戈尔说过：“今天我的心对昨天的眼泪微笑，仿佛潮湿的树木在雨后的阳光里熠熠生辉。”明天会更好的，我终究相信。